
守護好死 醫生兼任「談判專家」?
當腫瘤科醫生多年,可謂見盡生離死別。在生死面前,病人與家屬常有意見分歧,而醫生除了醫病,還需擔當「談判專家」的角色,盡可能按照病人的意願去調解雙方的意見。最近一名去世病人的經歷更讓我明白,醫生在守護「好死」的角色上肩負著無比重要的責任。
當病人只想舒適地告別這個世界
W先生(化名)是家中獨子,在他的父母眼中,他是個從不逆自己意思的乖兒子。兩年前,W發現患上晚期肺癌,其時他只得35歲,惟因爲確診時已屆晚期,加上過去已經嘗試過不少治療方案,所以今年初到診所查詢下一步的時候,已幾近無藥可治的階段。儘管如此,每次覆診W都是準備充足地隻身前來,帶齊文件、準備好問題,盡量不想給別人添麻煩。面對癌症這一場令人聞風喪膽的風暴,W依然處之泰然,仍然保持理性、不依賴家人,在癌症病人中實屬少數,也因此給我留下一個深刻的印
無奈近兩個月,W的病情開始惡化。雖然接受基因檢測後得悉還有標靶藥可一試,但有效的機會率不高。隨著病情惡化,W的雙親開始常常陪伴他來覆診。每一次與他們會面,W都明確表達自己希望治療以舒適為主,但W的爸爸卻因爲難捨兒子別離,心裏總希望醫生用盡一切辦法治癒他的兒子。面對這種情況,我都會跟爸爸一而再再而三地分析,藥物已不能扭轉乾坤,不能走火入魔地嘗試,因為副作用隨時會令他的兒子更辛苦。
一次W病情轉差入院,檢查結果顯示癌細胞快速惡化。當我尚未告知他的檢查結果,他已經冷靜地坦誠相告,說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,並已在入院前一晚和父母說好自己的身後事。他說如果自己過世,希望在醫院殮房舉行簡單的告別儀式,火葬後便把骨灰撒在大海,四處為家。
與病人家屬的生死談判
雖然W多次强調自己想舒適地離開,亦曾於網上搜尋過在荷蘭接受安樂死的資料,但一直難以跟父親開口,告知這個意願。事實上,W的父親從小到大都對他嚴加管束,而W也不想忤逆父親的意思。與W的傾談之中,得知W曾不只一次跟爸爸吵架時脫口而出,說「你再繼續這樣下去,我遲早生cancer 」,不料預言成真。
可想而知,當W決心放棄積極治療時,他的父親仿若未聞。結果在W入院後,我與其父親展開了長達20天的「談判」。初時W還可正常吃飯睡覺,而我每天巡房,他的父親都會追問為什麼不開始抗癌治療。每一次與他的父親拉鋸,我的内心都增添不少掙扎與反省。到底終止抗癌治療的決定是否正確?自己是否無意中當了生死判官,無情地剝削了一個年輕人生存的權利?
但隨著W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,從臨床經驗得知,他已經進入了生命倒數的階段。W的思想開始混亂、不時語無倫次,除了難以入睡,身體也開始出現不同痛症,甚至連吃藥也有困難。漸漸,W已無力與父親爭辯,未能捍衛自己希望「好死」的意願。另一邊廂,他的父親也不願放手,雖然兒子飽受煎熬,但他更擔心兒子一睡不起。
因為當時每一天巡房都花上很多時間與W的父親討論,我甚至在醫院得到了「談判專家」的稱號。從一開始說服他暫停額外治療,到不過度進逼病人進食,最後討論可否用鎮靜藥為W紓緩不適,一步一步直到完全放手…… W的父親終於明白,既然病情不能逆轉,倒不如讓兒子舒舒服服離開。在調較藥物的劑量後,W的睡眠質量終於大為改善。還記得臨終的那一晚,W在睡夢中突然夢囈「媽媽你快點來送我」,而他的母親亦及時趕到,目送兒子安詳離世。
記得外科醫生、現任台北市市長柯文哲先生曾經說過:「心存善念,盡力而為」,雖然醫生在醫學上有專業知識與豐富經驗,但要做好守護「好死」的談判專家,大概是一輩子的學問。透過這位病人的經歷,希望不論是病人、家屬或醫生也可以坦然、平安的面對死亡。適當的放手,才能換來真正的自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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